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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二狗也拿白多黑少的眼睛瞪着哥哥:“那咱们就眼睁睁地看着咱爹死掉?”
哥哥呼地站起来,目光折向躺在床上使劲地咳着的父亲,父亲的咳声像一盆正在熊熊燃烧的火,把哥哥的脸烤得通红,他叫道:“好,二狗你是个孝子,我是个没良心的……你自己说说,咱爹这病能治好吗?你看看咱俩,我都二十五六了,你也二十来岁了,就咱家这样子,哪里能讨来媳妇?咱爹这样拖着,他自己难受不说,咱们家也会被他这病弄垮,连个后代都没有,赵家就绝了……”
他的声音很大,那些声音压在父亲的脸上,仿佛想把父亲的咳声和苍老的脸挤进墙缝里。
赵二狗张着嘴巴看着哥哥,哥哥的胸脯像夏天爬到岸上被人捉到的蛤蟆一样剧烈地一起一伏着,嘴巴里呼出的气流扑到他脸上,像粘稠的液体一样堵着了他的鼻子,他只得侧过身子去看母亲。
母亲惊慌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父亲,目光像折断翅膀的飞虫一样无处可去,最后只好落在哥哥赵大狗身上,就像落在可以栖身的树枝上,目光变得柔和了,甚至还带着一些期待。
赵二狗的心脏咚咚地跳了两下,他几乎要哭了:母亲还是赞成大哥的话,她肯定是赞成大哥的。
他带着怨恨的神情瞪了母亲一眼,母亲吓了一跳,目光从他身上跌落到地上,呜呜地小声哭泣起来,含糊不清地说:“我是个女人家,家里的事儿,还是你们男人拿主意吧……”
父亲艰难地抬起头,吃力地撑着眼皮,茫然地看了看他们,低低地说:“大狗,二狗,还有娃子他妈,你也别哭了,你们都别管我了,还是听大狗的话吧,这病……这病也治不好了,我死了也好,你们也没什么负担了……”
赵二狗呼地站起来,说:“爹,你别说了,只要我二狗还活着,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掉,我去找刘掌柜,反正是虱多不痒,账多不愁,天塌下来,咱就顶着!”
赵二狗说完这话,头也不回地出了家门,身子带起一阵风,把母亲和哥哥吹得向后咧了咧身子,好像怕冷一样缩了缩头,目光像地上的落叶一样踉踉跄跄地跟随着赵二狗,最后又唉声叹气地回到阴暗的屋里,蜷缩在父亲的周围,委屈而又茫然。
赵二狗走在僵硬的小路上,父亲的咳声和母亲、哥哥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和呼呼的北风一起缠着脚,让他的整个身子变得沉甸甸的,每迈出一步都是那样艰难。
父亲的病像个无底洞,照这样下去,这账一辈子也别想还完了。
大哥说得也许没错,可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死掉,他赵二狗也干不出来这样的事情。
他们毕竟是这个可怜的男人的儿子,是他把他们辛苦养大的。
能有什么办法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终于到了镇上,路过一家卖肉的铺子时,那些鲜红的肥肉放在案板上,阳光照着,晃得脑袋发晕。
肉是什么味道?赵二狗已经想不起来了,印象中,好像还是七八岁时,父亲在麦忙的季节里出去打短工带回来几块。
给村里的大户人家打短工,都招待得不错,大方的人家,自己舍不得吃,也会割几斤肉,打几斤酒让短工们吃好喝好的。
但那是有规矩的,只能吃,不能拿走。
父亲也是偷偷地塞进口袋里带出来的。
回到家时,那肉已经有些臭味了,但两兄弟还是抢着把它吃了。
赵二狗这会儿并不想吃肉,他狠狠地盯着那些肉,心里想,日他妈,我要是一头猪,把我杀了卖肉,能把账还上,能让父亲的病治好,能让大哥娶上媳妇,这辈子也值了。
他摇了摇头,朝地上吐了口痰,把这个想法也吐了出来,用脚把它踩进土里。
药行的刘掌柜倒也很和气,问了他父亲的病情,开个药单,抓了几副药,递给他时,还再三交待,这药只能熬三次,不能再多熬了,再多熬了,一点用处也没有,还会耽搁病情,到时再来抓几副。
他俯下身子记账时,赵二狗凑过去,低声地问他:“掌柜的,我们家欠多少药钱了?”
刘掌柜翻了翻账本,说:“你父亲的,包括你妈,你哥和你也赊过几次账,一共有十八块大洋了。”
赵二狗说:“掌柜的,你放心,我们一定会还上的,不会赖账的。”
刘掌柜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二狗,你也别把这事放在心上,是人都会生病的,救人一命也是积德,有钱了你们就还了,没钱了我就先记在这账本上,不会催你们的。”
赵二狗眼睛一热,他怕自己要流出泪来了,忙低下头,说:“刘掌柜,你心真好,二狗没别的本事,有的是力气,有什么体力活了,你说一声,我随叫随到。”
他说完后,还没等刘掌柜说话,就匆匆地出来了。
路过镇公所时,那里挤了一大堆人,墙上贴着布告,盖着大红印章。
赵二狗瞄了一眼,刚要过去,听见有人叫了起来:“乖乖,谁要是当兵了,会有十五块大洋呢!”
赵二狗愣了一下,停下脚步,看着布告,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像蚯蚓一样,他一个字都不认识。
他竖起耳朵听他们在说什么,过了一会儿,终于弄明白了,这是军队在招募士兵,如果愿意当兵,就给十五块大洋。
有人议论说,当了兵,不但发衣服穿,还能吃上大米干饭,还有白面馒头,说不定还会有肉呢。
也有人说,听说现在还在和共产党打仗,当了兵就得上战场,说不定就死了,十五块大洋买条人命,也太便宜了。
还有人说,当兵给十五块大洋,打仗死了,还会给恤金,不止十五块大洋……
赵二狗就在那一会儿决定去当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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