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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是再一逃跑,那就更说不过去了。
淞沪会战刚刚结束,南京保卫战即将打响,部队很快就要重新投入战场,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他赵二狗都要为他的逃跑付出代价,这个代价就是枪毙。
李茂才抬起头来,望着窗外那些来来回回走动着的士兵们,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他决定上报团部,立即枪毙逃兵赵二狗。
赵二狗被临时关押在一间土坯草房里,房子很老了,墙上有些地方的土块掉了,像父亲脸上的皱纹,上面长满深绿色的霉斑。
角落里堆着一些稻草,沾着斑斑点点的牛粪,散发着腐烂潮湿的味道。
对赵二狗来说,这个地方并不坏,那难闻的味道也是从小就熟悉的。
靠着门口的地方是个瘦长的牛槽,墙上钉着一根被牛蹭得油亮的木头橛子,仿佛是连长的眼睛在恶狠狠地瞪着他。
连长其实也不坏,还让人把绑在手上的绳子拿掉了,只是在门口放了两个哨兵。
赵二狗一点都不恨这个连长,他虽然有时看着很凶,但赵二狗知道,他的心肠很软,下了战场,对手下的官兵都很好。
他看着那根恶狠狠的木头橛子苦笑一下,天下的事儿就是这么巧,在淞沪会战中,他所在的六十七军第六四四团几乎被打光了,只剩下一两百人,根本就不能算是一个部队了,他们被编进了教导总队,就自己倒霉,一头撞进第三0五团团部,还正好又被分到李茂才所在的二连。
这不是找着往枪口上撞吗?
赵二狗后来告诉李茂才,那时他就认了,他很了解自己的连长最痛恨违反军纪的情况,在别的地方对官兵都很好,但对待破坏军纪的行为从来就没客气过,他曾经目睹过连长愤怒地用马鞭子抽打违反军纪的士兵时的样子。
落在这样一个长官手里,他赵二狗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他有这个准备,从决定当兵贩子那一天开始,他就知道自己走上的是条把脑袋别在腰上的不归路,不是在战场上被打死,就是被抓到枪毙。
这只是早晚而已。
现在看来,自己还是赚了,父亲没有因为肺病死去,大哥也用他当兵贩子赚来的钱娶来了媳妇,如果他还待在家里,这一切都不会有的。
他值了。
前国军中尉李茂才坐在冬日的阳光下,喃喃地说,我后来去过赵二狗的家,见到了他父亲母亲,也见到了他的那个哥哥,我想告诉他们,赵二狗是个英雄,死得壮烈,他们应该为他感到骄傲。
我做梦也没想到,我千辛万苦地找到他们,他们根本就不认这个人,就像他们家从来就没有这样一个人,只是他们家茅厕的一块臭石头,早就该扔掉了。
我也差点被他们害了。
赵二狗那时总对我说,他这兵当得值。
照我说,他这兵当得一点都不值。
老人叹了一口气,说,这是后来的事了,我们还是接着1937年说吧。
赵二狗的事我全知道,他后来什么事都不瞒我,全对我说了。
一切都是从第一次当兵开始的。
应该说,那次赵二狗是真正来当兵的。
两年前那个冬天,父亲的肺病犯了,天天晚上都咳得睡不着觉,声音响亮得几乎要把家里的破草房捅个洞。
家里没钱买药治病,好在镇上的药行刘掌柜还让他们先赊账拿药。
家里欠刘掌柜多少钱,赵二狗都记不清楚了,父亲也多次哀求,算了,这是个老毛病,治不好了,就这样吧,能拖过去就算命大,拖不过去死了也就死了,家里少个负担。
父亲的话让大哥有点心动,当父亲再次病倒时,他就不愿意再到刘掌柜那里赊账拿药了。
在那个清冷的冬天,风从破窗户里呼呼地钻进来,一家人袖着胳膊抖抖索索地坐在父亲的床边,母亲只会一个劲地哭泣,棉袄的袖子已经被她擦泪擦得湿漉漉的,眼睛哭得和她手上的冻疮一样红肿红肿的。
哥哥蹲在一旁,头低得几乎要钻进裤裆里了。
父亲靠在床上,不停地喘着气,不停地咳着,脸瘦得塌陷进去,脸色黄得可怕,嘴唇发白,每次咳嗽都让他痛苦不堪,喉咙里好像有痰堵塞着,怎么都咳不出来,有好几次,他差点被憋得背过气去。
赵二狗心疼地看着父亲,很担心他一口气上不来会憋死过去。
他端着一碗水,用胳膊圈着父亲的脑袋让他喝了一口。
父亲好像一点力气都没有,张着嘴巴,嘴角边挂着涎水,伸着脖子趴在碗边,就是一口水,喝得也是那么吃力,大半的水又被咳了出来,顺着下巴流下来,把盖在身上的被子濡湿了一大片。
赵二狗有点急了,他烦躁地看着坐在一旁哭哭啼啼的母亲,说:“妈,你别哭了,我看,咱得赶紧去刘掌柜那里再去拿点药……”
他还没说完,哥哥抬起头,瞪着眼睛看着他,眼睛里白多黑少,瓮声瓮气地说:“还去拿药,哪里有钱?欠人家多少钱了,拿什么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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