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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霞村。
名字挺美,可惜,当不得真。
村东头那几块薄田,在毒日头底下像晒干了的鱼皮,咧开一道道深褐色的口子,狰狞地蔓延。
往年还能勉强糊口的麦苗,如今只剩下焦黄枯槁的梗子,风一吹,发出细碎又绝望的折断声。
村尾那棵半死不活的老槐树,叶子也掉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枝桠直指青天,像一群饿殍伸出的嶙峋手臂。
连村口那几丛出了名耐旱、刺头倔脑的仙人掌,也扛不住了。
原本饱满油绿、刺儿根根挺立的小霸王,如今成了皱巴巴、灰扑扑的一团,软趴趴地伏在滚烫的石头上,像是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呛人的尘土味儿,吸一口,嗓子眼干得发疼。
“哞——”
一声有气无力的牛叫,打破了午后死水般的沉闷。
张阿牛靠在一块被晒得发烫的大青石下,勉强蹭着巴掌大的一丝阴凉。
他耷拉着眼皮,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拽着地上同样枯黄的草根。
旁边,他那头相依为命的老黄牛“大角”
,正用它那粗糙厚实的舌头,一下一下,极其缓慢而执着地舔着石头上那些早已干涸、只剩一圈圈白色印迹的水痕。
大角的肚子瘪瘪的,肋骨根根分明,脊背瘦得凸起老高,毛色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显得灰扑扑的。
“省点力气吧,老伙计,”
阿牛有气无力地嘟囔,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舔那玩意儿,能舔出个啥?还不如省着点口水,指不定还能多熬半天。”
大角甩了甩尾巴,赶走几只嗡嗡叫的苍蝇,浑浊的大眼睛瞅了阿牛一眼,又继续它那徒劳的舔舐动作。
那眼神里,竟也透着一股和阿牛如出一辙的麻木与认命。
阿牛今年十七,在赤霞村放了整整十年的牛。
脸膛被毒日头烤成了酱紫色,嘴唇干裂起皮,头发像一蓬乱草,沾满了尘土。
身上的粗布短褂洗得发白,肩膀和手肘处磨出了窟窿,用同样灰扑扑的麻线笨拙地缝补过。
十年放牛,放走了爹娘,也差点放干了他对这个破村子的最后一点指望。
“贼老天!”
阿牛抬头,眯缝着眼看了看头顶那轮白得刺眼、毫无遮挡的日头,一股无名火蹭地就窜了上来。
他猛地跳起来,抄起脚边一块硬邦邦的土坷垃,铆足了劲儿,狠狠朝天上砸去!
“还让不让人活了?啊?三年了!
一滴雨都不下!
你看看这地!
你看看我的大角!
再不下雨,人都要渴死啦!”
土坷垃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没飞多高,就无力地坠了下来,“啪嗒”
一声摔在不远处的地上,碎成了几瓣。
阿牛喘着粗气,胸脯剧烈起伏着,那点微不足道的发泄,只换来更深的憋闷和喉头的腥甜。
他颓然地一屁股坐回青石下的阴影里,双手抱住脑袋。
“再这么下去……”
他闷闷的声音从胳膊肘里传出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音,“咱爷俩,怕是真的要去见爹娘了……”
大角似乎听懂了他语气里的绝望,停止了舔舐,凑过来,用它那粗糙温热的大脑袋,轻轻蹭了蹭阿牛的手臂,喉咙里发出低沉、安慰似的咕噜声。
阿牛心里一酸,伸手摸了摸大角凸起的脊骨,那骨头硬得硌手。
“唉,是我没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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