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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回家,家里比平日多了一菜:豆豉干煸四季豆,照旧熬了个酸菜汤。
我在楼上拖地。
说拖地,不过是把弹丸大的空地弄湿,降降温。
两张木板床几乎把阁楼的空间占满,一张矮小方桌,我学习的时候才架起来放在电灯下。
常常忘了拆,人经过得侧着身子。
地板薄,两层夹板里,耗子在里面不停地跑着。
我尽量把拖把的水拧干,以免水直穿过地板,滴到楼下正屋。
敞开的天窗没有引来风,刚洗了澡,又是汗腻腻。
“六六,下来吃饭。”
四姐站在堂屋叫。
我提着拖把水桶,走出来。
从木廊望下去,四姐碗里的菜,喷香,绿绿的。
她脸瘦了一圈,可能是因为当建筑工人,天天日晒雨淋,面颊皮肤紫红得像个农妇。
她比我好看多了,身材苗条,一米六二,比我高整整三公分。
只有牙齿不整齐,我们姐妹几个牙齿都长得挤挤歪歪。
“换牙齿时尽吃泡酸萝卜,不听话。”
母亲骂我们。
我下楼和父母一起坐在桌前,刚端起饭碗,五哥悄无声息地进屋,在靠门右侧洗脸架那儿洗手。
他的背影像个女孩,肩比较窄,头发也不浓密,五官长得细巧,但上嘴唇有道明显疤痕。
五哥生下来,上嘴唇就豁,吃东西时裂得更开,样子很丑。
母亲看着伤心,就怪父亲,说父亲在她怀五哥时,在家门槛上用柴刀砍柴,叫他别砍,他不听,砍得更来劲。
半岁时五哥在地区医院做缝合手术,手术做得太差,粗针粗线,拆线又马虎,伤口感染,嘴唇正中间留下一条很不美观的痕迹。
他大我四岁,已是一个二十二岁的青年,晃然一看,却比我还像孩子。
他尽量不开口,比父亲还沉默寡言,可能是怕人看到他,就会注意到他的嘴。
五哥在造船厂做电焊工,有便船就搭乘回家,没有便船就走两个半小时山路回家。
昏暗的灯光下,我们一家五口围着桌子吃饭。
院子里的人,喜欢到院门外的空坝和石阶上去吃,邻居乡亲,互相不必请就可以夹对方碗里的菜。
一言不合,筷子可能就对准对方脸,破口大骂。
火一点爆,碗就扣在对方头上,稀饭混着血往下流。
马上,就满街是边看热闹边吃饭的人。
桌上清汤寡水,不值得挤在一起,父母却不允许我们端着饭碗到处跑,倒不是我家特别讲礼,而是尽量躲开邻居。
院里街上的人瞧不起我家,父母情愿待在家里,我们家的孩子最多也就在堂屋或天井站着,不像其他人家的孩子吃到院门外,蹲在石坡上,甚至吃过几条街,吃到江边去。
五哥端着饭碗,坐到堂屋里一张矮凳上,紧靠房门。
母亲没好气地看了我一眼,接着就开始说,她才五十三岁,厂里人事部门说她病多,要她提前两年退休。
若回家,只能领一点儿津贴。
屋子里的人都握着筷子,停住吃饭。
我问母亲,那样一月有多少钱?
“二十八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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