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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小拳头像欢快的雨点一样落在我身上。
我心里突然有点难受。
她美丽的身体也就是那么回事,她漂亮的脸蛋也就是那么回事,她忧伤的眼睛也就是那么回事,所有的一切都和汗水一起消失了,这会儿像海水一样慢慢漫上来的是无边的空虚和寂寞,好像我们的生命一时变得空空荡荡,没有什么东西填充,只有失望、迷惘和懊恼滚滚而来,扑进我们的身体,从我们的鼻子里、眼睛里、嘴巴里钻进去,占领了我们的五脏六腑,然后再呼吸出来,弥漫了整个房间。
就是这么回事。
她显然也是这样,她把身子放在床上躺正了,用被子盖住自己的身子,双手枕着胳膊,盯着天花板,愣愣地说:“不过,有一点你还是猜对了,我那个男朋友身上的确有许多刺青,就像你说的那样,左青龙,右白虎,中间是玄武。
对了,你怎么知道的,我给你说过吗?”
我觉得头皮发麻,现实怎么和梦境一模一样?但我还是若无其事地说:“编故事嘛,我的想象力还行吧。”
她哦了一声,丝毫没有对我惊人的想象力感到吃惊,她仍然瞪着天花板,就好像那是她的男朋友一样,她的目光里充满柔情:“不过,我男朋友很厉害的,你得小心点。”
但她又侧过头来,认真地对我说:“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对他说的。”
我把她抱得更紧了,然后还吻了她的眼睛,我这是在用行动告诉她,我并不怕他。
她轻轻地把我的胳膊拿掉了,喃喃地说:“他是一个黑社会。”
她的声音完全变了,像从火星上传来的一样,带着那个星球上陌生的尘埃和干燥寒冷的气味。
她完全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我感到无边无际的悲哀正在慢慢地淹没着我。
我和一个陌生的女人在一张床上,我们用南京大屠杀当做借口来调情,她在1937年12月的南京被鬼子们蹂躏,我们在2009年12月的南京做爱。
我们甚至还不熟悉,事情转换得如此之快,中间连个必要的过渡都没有。
七十二年前的那场大屠杀,只是我们艳遇的一个借口,一个技巧,它居然成为我们寻找感官刺激的一个必要的背景。
我突然感到胃里一阵翻腾,有一种想要干呕的感觉。
我为什么会这样?她又是为了什么?
我们想用彼此的身体抵抗我们共同面对的1937年黑暗的侵蚀,互相抚慰,还是这个时代最流行也是最丑陋的一夜情的翻版?
我们都很清晰地感觉到了这一点,不断地说服自己,又不断地推翻,试图肯定一点什么,但自己都无法相信,内心空空荡荡,什么都抓不住,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们都赌气地不再说话,心里都有着无边无际的懊悔。
我试图把一只胳膊放在她的头下,把她揽在怀里,也许这样会让我们糟糕的心情好受一些。
但她用很大的力气把我推开了,大声地叫着:“把你的手拿开,别理我!”
她伸出手,把床灯关掉了。
在黑暗涌进整个房间之前,我看到她娇嫩的脸上爬满冷酷、迷惘的虫子一样的泪珠,并且很快就变成狂怒的雨滴,抽打着我的脸,我感到羞愧难当,悄悄地从她的床上下来,钻进我的被窝里,蒙着了我的脸……
我睡着了,没再做梦。
第一次睡了这么一个安稳的觉。
醒来的时候,阳光正从窗外照来,我用目光摸了摸那张床,她已经走了。
就是这么回事,如果不是真实地发生在我写这个小说期间,我就不会写它了。
你是不是想用这样一个故事来冲淡1937年12月飘在南京天空中恶臭的战争的气味?是不是想用它来对抗流淌在人类血液中最黑暗最堕落的人性?还是想用它来舒缓你因为写这个小说而产生的紧张和几近让你崩溃的疼痛?或者是用它来寓意这个悲惨的大屠杀不但能成为历史橱窗上的展品,还能成为一种娱乐?当然也可能有其他理由,但你自己也不清楚,你也不清楚这样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既然是这样,那你为什么又要把它写在小说中呢?
你摇了摇头,决定不想它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对我这个小说来说,真是太奇怪了,我本来还说过,我和她之间不会有任何故事呢。
所有的梦都不受大脑控制,突如其来,小说同样如此,一些灵感以意想不到的角度飞来,击中大脑,挤着嚷着要流淌出来,你不得不听从大脑的指挥,手指上下飞舞,以一天一万余字的速度把它们敲在电脑中,并且不时备份在不同的U盘上,以提防黑客或扛着爱国大旗的红客制造的病毒和木马的侵蚀。
一部小说的诞生并不容易,每一行字都来之不易,你必须得像爱护眼睛一样爱护你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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