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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家准备好了接人,大伯借了程先生的车,开到机场去接人,来的一共三个人,一个女儿一个孙女。
大伯大伯娘和苗苗三个人等在机场,举着牌子等人走过来,宋奶奶的女儿还会说上海话,孙女就已经很生疏,看起来比苗苗大一点,把她们送到酒店去的路上,宋奶奶一路看着苗苗不说话。
还以为苗苗就是大伯大伯娘的女儿,一眼看过去儿子一点不像爸妈,倒是这个孙女很像,有点像梁家人又有点像苗家人,眯着眼睛仔细看一看,还是更像安琪。
老人心肠软,看见的时候就掉眼泪,上了车断断续续讲起来,眼泪就掉的更多了,她跟梁安琪其实是同学,两个人在女学堂里最要好,回家玩的时候见到了安琪的哥哥,两个人彼此有意,妹妹在里面牵线,促成的这一桩姻缘。
老人家大概是从来没有跟人提起过这件事,好像一下子回到了旧时光,眼角边的皱纹都带着笑意,拉着苗苗的手一摸就笑起来:“是安琪的手,一模一样的。”
苗明斋也是借着哥哥来接近妹妹,一开始家里还不同意,梁家生意做的更好点,苗家差一点,嫁女儿只有高嫁的,哪里有低嫁的:“我们读了书,也还是听父母的,可是安琪不一样,她看中了就一门心思认准了。”
拿她当幌子去约会看电影,又要瞒过她哥哥,两个小姑娘的友谊牢不可破,她真的一点点口风都没有漏出来给男朋友,后来也常常想,是不是就这么害了她,让她更加坚定的留在上海。
连帮她逃跑也是两个人一起拿的主意,当时多么天真啊,还想留下来,以后总要建交的,会收复失地,到时候又能跟家人在一起。
宋奶奶那时候刚刚嫁进梁家,跟小姑磨在一起的时间比跟丈夫都多,人前不能跟丈夫太亲热,跟小姑不要紧,这叫姑嫂和睦,婆婆看了只有欢喜的。
那时候已经准备起了嫁妆,嫂嫂当参谋,花缎子是要的,洋红的旗袍也是要做的,她一件件细数起来:“你们不知道,你奶奶年轻的时候多么好看,那件红旗袍的蕾丝料子,法国进口的,一卷十几个银元,姆妈嫁女儿,舍得钞票。”
这卷料子后来做了那件红旗袍,一直保存到了现在,苗苗这才知道来历,说定奶奶留下来的旧东西,都能听到一点旧故事。
两个人想好了要留下来,嫂嫂替她打算,要吃要住要开销,还想三年五年能见面,但也给她留了实足的钱,这么多年的私房全贴给了小姑子,反正香港的房子她知道在哪里,谁知道一别六十多年。
宋奶奶讲话慢悠悠,大概年轻的时候就是个慢性子,苗苗一看见她就很喜欢她,她看上去跟苗奶奶是一样的人。
“你不知道她这脾气有多急,动不动就要着急的,家里宝贝她,苗先生也宝贝她,也不知道她长大点还急不急了。”
这话苗苗是第一次听到,她记忆里的奶奶是绝不着急的,也不会发脾气,什么话都慢慢说。
苗苗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这位舅奶奶,说奶奶后来当了老师,教英文教音乐,宋奶奶笑起来:“女校到孤儿园去的时候,她倒确实是喜欢小孩子的。”
想一想突然流泪,一念之差,落了家人许多年的埋怨,可又都知道安琪脾气大,一开始还想局势能好一点,说不定能把人再接回来,等了多少年都没希望,后来也就再也不谈起了,家里的小辈还是这一次才知道原来还有个姑太太。
大伯一路开车先去酒店再去饭店,老人家兴头很浓,又要去看老房子又要去看外滩,她记忆里的还是老地名,霞飞路海格路,还有高尔登路慕尔鸣路,知道路名早就改过来,叹一口气不再说话了。
吃午饭的时候程先生也过来了,一进门宋奶奶就笑起来,知道是苗苗的丈夫,拍拍她的手:“你跟你奶奶,连眼光都像。”
程先生大大方方接受夸奖,然后问宋奶奶要吃点什么,宋奶奶想一想:“别的都还好,只有烤麸吃不到。”
六样冷碟再加一个四喜烤麸,拌了黑木耳香菇黄花菜,送上来一看宋奶奶就笑起来:“就是这个,那边买不到烤麸,有手艺也不能做。”
苗苗挟了一个给她,隔了这么多年再吃家乡滋味,牙齿虽然不好了,可是东西很软,慢慢嚼着咽下去,眼眶都泛红,吃完了拉住苗苗:“去看看旧房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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